北京應建立“用水人口”概念,提高用水效率。
當前北京和上海都以建成世界城市和國際大都市為發展的重要目標。由于我國綜合國力迅速增強,國際地位不斷提高,這一目標符合實際和世界發展趨勢,因此也是對科學發展觀的落實。但其關鍵在于世界城市的形成及其規模以及如何由科學發展觀指引。
一、世界城市的水資源與人口
科學發展觀要求“協調”,在世界城市的建設上就是“人與自然和諧”,“發展與自然和諧”;科學發展觀要求“可持續發展”,就是社會經濟的發展要在所處自然生態系統的承載力之內,否則就無法持續。自然生態的承載力有多個要素:土地、能源、水資源和環境容量等,其中最重要的制約就是水資源。
對于城市來說,土地資源盡管受地形制約不是無限的,但可以利用山地,改造河網不斷擴大;這個過程中要考慮不能過度占用耕地、林地。能源是可調配資源,可以用運煤、輸油管、輸氣管和電網來解決;但也要考慮國際和國家的能源承載能力和低碳發展。環境容量也是有限的,雖可以通過節能減排和污水處理等措施在相當大的程度上解決,但也不是無限的。
最重要的制約因素是水資源,“水是生命之源,有了水才有人,有了人才能發展”。有多少水,就容納多少人,城市才能發展多大。不管是歷史上世界城市的形成,還是今天的現實狀況,都明確無誤地說明了這個真理。
水屬于“準可調配的資源”。但迄今為止,還沒有一個城市完全依靠“調水”來形成和發展。因為,從生態學和知識經濟學來看,水的合理配置是在本流域內進行的,跨流域調水有諸多問題。
紐約、倫敦等世界大城市都依河而建,且多在水量充沛的入海口,紐約在東河和哈得孫河的河口;東京在隅田川和荒川的河口;塞納河穿巴黎而過;泰晤士河穿倫敦而過。而北京的水源、西部的永定河已經斷流,東部的潮白河則水量日減,所在的海河流域屬嚴重缺水地區。北京人均水資源量僅為202m3/人,僅為世界平均水平的3%,是維系可持續發展的最低標準300m3/人的2/3,缺口靠犧牲生態水來補足。
二、北京今天的供用水局面來之不易
大家都知道北京缺水,但又都知道北京現在還有水可用,危機感因人而異。這正是北京供用水的最大問題。實際上北京今天有水可用的局面是來之不易的。世界大城市由于地域狹小,人口眾多,生活、生產用水多,在歷史上曾幾次出現缺水局面。上個世紀50年代,巴黎由于人口急劇增加,遇到天旱曾出現嚴重的缺水情況;1964年東京奧運會前,人口增加,又遇天旱,保證供水成為準備奧運會的第一任務,為此甚至采取了市內洗浴業一律停業,讓人們到市郊去洗浴的辦法。
(一)以新治水思想制定的首都水資源規劃
北京解放以來也數度出現水危機,但由于當時的經濟能力和認識水平所限,都沒能比較徹底地解決問題。1998年我國大洪水過后,水利部水資源司和北京市水利局反思,考慮到北京缺水怎么辦。在知識經濟的新思想的指導下,經過詳細的實地調查和反復討論研究提出并制定了《21世紀初期(2001—2005)首都水資源可持續利用規劃》。與以前水利規劃的主要區別在于以下幾個轉變:
第一,從以水利工程為主,轉變為以流域的水資源優化配置為主;
第二,從僅考慮北京小系統,轉變為包括上游的全流域大系統;
第三,全面考慮水資源供需平衡,從以開源為主,轉變成節流為主;
第四,從單純的修壩建庫、修渠引水的土木工程手段,轉變為工程、經濟、管理和生態的綜合手段。
水利系統工程采用工程、經濟、行政和生態等綜合手段,不僅是土石方工程。提出一節(水)、二保(護水資源)、三管(統一管理)、四調(調整產業與種植結構)、五水價(調水價)、六回用(再生水)、七治污、八有限調水綜合措施。在工程手段中應包括:節水、治污、環境治理、資源保護、生態修復、產業和種植結構改變等綜合手段,而不僅是建壩、修渠的土礦工程。
(二)新思想與新規劃取得的成績
該規劃投入220億,保住了首都脆弱的水資源供需平衡,取得了顯著成績。自2001年起至2004年底,在經濟與人口增長的情況下供水止增回落共節水11.7億m3,至2009年達32.1億m3(見北京年鑒)。2003年筆者提出并主持實施每年晉冀集中向北京輸水工程,通過減少蒸發、滲漏和截流多項工程,至今向北京輸入5億m3水。
三、北京目前水資源供需平衡存在的問題
北京水資源的供需平衡目前有兩大問題:一是在北京人口不斷增加的情況下如何保證供水;二是如何維系北京的生態系統。
(一)如何滿足不斷增加的人口供水
自明初在北京建都,北京成為世界大城市以來,雖經幾度缺水、不斷尋找新水源,但北京一直屬于中度缺水(水資源>1000m3/人)。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1950年。那時北京地域的人口約為220萬人,而年均水資源總量約為24.2 億m3。此后到今天,北京市的用水人口增加到2000萬,以2009年北京水資源量21.8億m3計,每人僅合109 m3。雖然水資源總量僅減少10%(在正常統計波動范圍內),但人均水資源量僅為半個世紀前的1/10。其中道理很簡單,一個大蘋果可以滿足1個小孩的需求,而10個小孩來分,就遠遠不夠吃了。
實際上2009年北京有12億m3外來水源(包括再生水),即便再生水利用率再提高,南水北調10億m3到京,在未來20年內北京的最大供水量也不會超過50億m3。如果北京人口按照依前10年12.5%的速度增長,到2020年將超過2250萬,人均水資源僅為222 m3/人,僅及筆者在聯合國主持制定的維系可持續發展最低水量的2/3,低于以色列等最干旱國家的水平。
(二)如何維系北京的生態系統
有人說,按照2009年的數據,北京的人均水資源量僅為不到180 m3,不是也有水喝嗎?必須認識到:這是在地下水過度超采,水生態系統嚴重欠賬的情況下勉強維持的。
2009年北京采地下水19.7億m3,超采30.5%,一年就欠賬4.6億m3。近10年平均每年超采值達9億m3,相當一部分喝的是“子孫水”。從1950年到2000年,由于地下水超采,北京地下水位已經下降了23.5米之多。也就是說京郊農民打井取水已經從4—5米變成要打30米的深井,不少地方的機井要打到60米深才出水。在半個世紀之前,京郊農民靠人工打井,根本不可能在這片土地上生活,這還不嚴重嗎?
如果說數字還不夠形象的話,那么事實更是明證。筆者在北京生活了65年,在上個世紀20年代,香山附近全是濕地,是北京烤鴨的貨源。在上個世紀50年代,初北京的高層建筑工地,挖3—4米就要出水,抽水是施工的重要工序,而今天打30米深的地基都抽不出水來。在上個世紀60年代初,北京近郊的農村幾乎村村前面有水塘,今天幾乎消失殆盡;當年的南沙河水流充沛,筆者要游泳才能到對岸,現在已經干涸。現在北京附近除了人工河湖以外,是“有河多干,有塘皆涸”。
目前北京五環內,每一棵樹都需要人工澆灌,否則就會枯死。而地下水越抽水位越低,樹的根系就更觸不到水;而更多地澆水,使地下水位更多地降低,形成了人為的惡性循環。其結果就是地下水抽不上來,根系更觸不到水,樹逐漸枯死,北京的生態系統遭到毀滅性的破壞。如果北京不采取更科學、更嚴格的水資源平衡政策,在20年內北京的地下水位就將再降20米以上,上述可怕的結果就會出現。#p#副標題#e#
(三)調水能解決問題嗎?
迄今為止,沒有一個世界大城市的水源問題靠跨流域調水來解決,中國早就有“遠水不解近渴”的古訓。雖然莫斯科從上個世紀30年代就大興調水工程長距離調水(幾百公里),但至今沒有很好地解決問題,莫斯科仍然缺水。
現議調水有如下“途徑”:
有人提北水南調,從貝加爾湖調水。筆者考察過全程,從氣候、地質環境和工程條件來看,在本世紀是不可能的。
有人提海水淡化,從渤海調水。這種做法要從經濟成本來分析,在受控熱核聚變能商用之前,也就是本世紀上半葉是不可能大規模進行的。即便目前做,也要從生態成本分析,即如不與公海水交換保持平衡,污染已經十分嚴重的渤海將變成死海。
南水北調。這是筆者主持制定的《首都水資源可持續利用規劃》的一部分,是沒有辦法的辦法,而且只能有限調水10億立方米;而在北京節水能力形成后,將停止調水。停止掉水的原因在于,調出地區丹江口現已處于中度缺水;其次,由于引水、滲漏和污染等一系列問題,上千公里的長距離調水是否能持續,在世界上還沒有先例;再次,丹江口與北京有水源同枯同豐的問題;最后,日益提高的經濟成本是否合算,能否承受也是個大問題。
關于再向丹江口地區引長江水的想法問題更大。長江排污現在已達污水與徑流量比1/40的自凈能力臨界,是不是又要在長江沿岸大量投入建污水處理廠、提高處理等級呢?由此產生的問題又由誰來解決。
至于炸開喜馬拉雅山放印度洋水汽的想法,就更離奇了。筆者搞過10年受控熱核聚變實驗,核彈主要靠核污染和熱輻射傷人,其爆破和沖擊波威力有限,更無法炸山。
四、如何科學地解決世界城市的水資源問題
既然水資源是制約世界城市發展的短板,科學地加強這個短板就是世界城市可持續發展的關鍵。國際的世界城市有許多經驗值得借鑒。缺水的柏林提高再生水處理等級,飲用水有1/3是再生水,這增加了可用水資源的總量,符合循環經濟和生態學的原理。東京水災較多,但沒有高筑堤壩,而是在郊區留下開闊的蓄滯洪區,無水時是高爾夫球場和公園,防止水災的同時還節省了高爾夫球場的土地。在巴黎有一塊低洼地,也沒有高筑堤壩、畫地為牢,而是以準確的氣象預報讓居民在洪水來前撤離。倫敦泰晤士河在上世紀50年代污染成災,整整治了30年才基本還清,所以現在倫敦制定了嚴格的節水(少排污)和污水處理政策。
北京應該制定什么樣的水資源政策呢?
實際上解決城市水問題只有三條途徑:一是提高水的利用效率;二是把人調出來;三是把水調進去。迄今為止世界城市的科學解決辦法是,以第一為主,第二、第三為輔。
(一)建立“用水人口”的新概念
一個世界城市的人口是多還是少,應用人與自然和諧的“用水人口”新概念來衡量。1個常住人口在北京停留365天,即1個用水人口。兩個常住人口各住半年,是1個用水人口。流動人口365個人每人住1天,也是1個用水人口。
世界城市大多有這個概念,由于用水后還要排污,所以對污水處理能力也要有預測。以北京為例,2009年戶籍人口為1246萬,常住人口為1755萬,而2008年瞬間人口曾達1.47億人次。以流動人口平均每人在京住6天計,北京人口的用水人口已近2000萬。而北京目前所有開源節流的措施都到位還要5—10年時間,屆時如果進一步破壞生態系統,最多也只能支撐2200—2400萬用水人口。
(二)繼續提高用水效率
用水效率的基本衡量標準是單位GDP的用水量。北京2009年的萬美元GDP用水量是203m3;盡管連年下降,卻仍高于極端缺水的以色列(149m3)。倫敦、東京、巴黎和紐約因不包括郊區無農業,而且是發達國家不具可比性;而極度缺水的以色列(農業用水占50%,北京僅占34%)是可比的。如果北京的用水效率趕上以色列,即使保持同樣生產規模,每年節水可達9.4億m3。
(三)提高再生水利用率與南水北調
目前北京再生水利用逐年遞增,如果增加到8.1億m3/年,又可增加水源1.6億m3;南水北調進京10億m3。
僅以上三項,北京每年便可少用水9.4億m3,多增水源11.6億m3。屆時北京水資源總量可達45.5億m3。
但這筆平衡帳是在北京人口不再增加的前提下算的。如以人口2300萬為上限,北京勉強達到維系可持續發展,人均水資源量300 m3標準的2/3,即閾值下極端。
同時,北京必須有足夠的水資源量保證北京人均GDP翻番,趕上世界大都市的水平。否則由于水的限制,北京GDP不可能再增加。
更為重要的是,北京應大大增加生態水用量。目前北京環境用水僅為3.6億m3,也就是說在北京1.68萬km2的地域上僅能鋪上21毫米的一層水。這不僅無法回補地下水,而且難以維系有植被的生態系統。如果生態水可以增加2—3倍,不僅能維系北京歷史上的喬灌草生態系統,而且可以逐年回補地下水。
只有這樣,北京才能逐漸修復已遭重創的水生態系統,成為合格的世界城市,才能在水生態承載力提高的基礎上持續發展。